同为蟒妖，紫曾修炼得早，化形得早，与男人灵修得早，怀孕得早……

当然死得也早。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够每日默默过来看他一回。若找到疗伤之用的灵草，便衔过来放在龙迦叶养伤处附近，好让朝游露捡回去煎煮。

见朝游露与龙迦叶相处的情态，小月心中暗自羡慕，差不多到了能够化形的时候，她心中浮出最渴望的一张脸……竟然是朝游露。

有时朝游露外出，小月开始化作她的身姿陪伴在一旁。

朝游露说话音色不粗不细，不过是普通偏低的女中音。

难学的是她的语调，从来不徐不疾，胸有成竹般淡定。

小月的外形已得她八九分真髓，龙迦叶视力欠佳，乍眼望去宛如一人。只是说话语调尚且模仿不像，唯恐龙迦叶听出纰漏之处，于是常常沉默。

龙迦叶在她沉默之时倾诉心意，小月不言语，龙迦叶以为她已然默许，大喜过望。

小月对他倾心已久，本来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飞蛾扑火了。听到龙迦叶对另一个女子的告白，更是心中一震。

她感慨于自己终有一天与龙迦叶龙蛇有别，也感概朝游露轻易得到了自己求而不得的龙迦叶的深情，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点在龙迦叶的手臂上。

被他雄健有力的手臂搂住，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但情感又终究不舍。在天旋地转的吻和爱抚中，她步步沉沦。

连应当离开的时辰都忘了。

等她再度起身，才意识到朝游露本人竟一直没回来过。

害怕露出破绽的小月拖着自己酸软的双腿，匆匆忙忙地回了自己与紫菀的洞穴。

才进得洞中，便见紫菀目光炯炯逼视着自己。

“月娘，你才回来?”

紫菀虽是自己的侄女，但体内有着母亲紫曾的记忆和妖力，常常会让小月产生错觉，姐姐的阴魂仿佛附在了过于早熟的紫菀身上一般。

她有几分心虚的低下头，手不由自主地盖着肚子。

“有……有点意外。”

她那满身的吻痕，又怎能瞒过紫菀的眼睛？

根据月娘这段日子魂不守舍的状态和早出晚归的作息，紫菀约莫推测出了月娘去做了什么，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月娘这张脸的厌憎。

“月娘，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容貌有什么好模仿的，”少女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残酷嗜血，“你若当真喜欢，我早晚杀了她，让你当正主。”

“菀儿，你忘记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小月心慌意乱地摆摆手，“她手上那把剑着实厉害，你休要招惹她。”

“普通的修炼之法太慢了，若是能杀几个修仙之人，又或者是吸其他妖的内丹……”紫菀的话语在小月耳中来异常耳熟，“……如此方才快捷。”

小月为之心惊肉跳。

“菀儿，你已有姐姐的内丹，自己努力修炼，是能够通过成为腾蛇而慢慢化龙的……”

紫菀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地看着她：“成为腾蛇、再慢慢化龙?”

目光又移向她的肚子，“想是你不欲要我这个女儿了，自己走了捷径，想法设法地和蛟龙媾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便是蛟龙。”

“我……”小月满面通红，张口欲言，却又无从辩驳起。

“歇着吧，”紫菀向洞外走去，“今天我去觅食。”

朝游露正在雨后湿滑的山路上慢慢地走着，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唤。

“救命啊……有人吗……”

“快救救我……”

她顺着发声之处一路找去，只见一个深达三米的洞穴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好似跌断了腿，正泪流满面地微弱惨呼着。

洞穴中早已杂草丛生，应该是以前的狩猎者在此处挖了陷阱，但后来又忘记填覆，将猎坑遗弃。坚硬的的木质草根划破了少女稚嫩的肌肤，看起来失血颇多。

朝游露将那少女拉出坑中，她似受了不小的惊吓，捂着伤口啜泣不停。

虽然脸有血污，但长相艳丽明媚，依稀有模糊的影子从朝游露脑海中一窜而过。

少女伸出手指让她上药，“大姐姐，谢谢你帮我……”

手指虽然有划伤，但柔嫩异常，好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青葱，受伤的左腿伤口深可见骨，但周围的肌肤也是滑如豆腐，浑然不像是普通农家儿女。

朝游露问：“你家住哪里？”

少女眨巴着纯洁无辜的眼睛，“姐姐，我住在附近的城镇上，但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个方向……”

看见朝游露身上压着沉甸甸的灵草，少女本想请她背自己上路的恳求又吞回了口中。

“姐姐，要不你用背篓里这把剑给我当拐杖，我自己勉强走一走好吗？”

这把剑娇贵异常，只软不硬，朝游露摇头，“它当不了拐杖的。”

听闻无终山主脉乃始祖龙神化身天地后残留的脊骨，此处深受遗力的影响，施展仙术多有不便。朝游露放下满满一背篓的灵草，将苍溟剑环在腰上，双膝弯曲。

“我来背你吧。”

她才转过身去，背后便传来少女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姐姐，你这宝剑怎么死气沉沉、全无灵气?”

“嗤拉——”一声，衣服破开，背后有冰凉的触感。

风驰云卷般的念头从朝游露的脑海中晃过。

这不是个人，这是个小妖女。

小妖女要她的命。

若是在以往，苍溟剑的剑气护住她的周身，她从未被利器中伤要害。但如今这剑呼之不灵，想是被这妖女看出来端倪了。

朝游露身子一侧，本是刺向她心脏的匕首一偏，却是刺中了脊骨。

刀尖与骨骼相抵，发出尖锐的刺痛。

“你……你为何……”她的脑袋中一时思绪纷杂地想了很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得罪过这位妖女。

“想不起来了吧？”紫菀期待的神情逐渐转为了然和失望，“果然，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你将当时残杀我母亲的画卷悬挂于砥柱山顶端，来来往往的妖魔仙人无不目睹，你竟然会想不起来？！哈哈哈！”

疼痛撕扯着朝游露的意识，但她却还是听清楚了关键词。

冤孽，果然是冤孽。

当时她想那蛇精造孽过多也命不久矣，一时心善就放过了身怀六甲的她。

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她女儿手上。

虽然胥子衿只是个英年早逝的普通人类，但早已摸清了她斩草不除根的圣母性格，预测未来的能力不可小觑。

当时放过紫曾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年少气盛时的她也确实砍伤了紫曾，教紫菀幼年丧母。天道如卡紧的循环，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会引发连锁反应。

紫菀恨意极狂，恨不得将朝游露从中剐开，以取其性命，吸其灵气。然而刀尖方才往里入了半寸，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

朝游露的背脊里冒出了一股微弱的焰火。

灼烫的热感从刀尖一路传回紫菀手心，她牢牢握住刀柄，不肯松手。

一刹那两人均觉天旋地转，眼前漆黑一片，静默如死，好似一脚踩空，身不由己跌入万丈悬崖。

朝游露拼着力气聚于手掌，击在自己的胸口，逼出了那把插在背上的匕首，就此硬生生地与如附骨之蛆的紫菀分开。

她不知道自己掉落了多久，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是无比漫长的一生。

“噗通——”，朝游露耳畔传来一声落水响。

此处怎么会有水？

她分明记得自己应该还在无终山上，周遭草木葱郁，并无半个水沟溪涧。

这念头才转了一转，劈头盖脸的风浪便一浪接一浪地打来，将她淹得浮浮沉沉，呛水不断。

饶是四肢乱蹬，也触不到半个可抓拿之处。

朝游露心中惊骇，难道自己并非落到了溪涧里，而是在……海上?

“辟……辟水……”不长水性的她，才念了《辟水诀》的前两个字，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

入口又苦又咸，是海水无疑。

海浪席卷着她，将朝游露无助的努力尽数拍击成碎片。

脊背上的伤口痛得厉害，海水的侵袭更是伤口上撒盐，朝游露从未预料过自己不曾死在紫菀复仇的刀下，而是会被淹死在深海中。

苍溟……

与苍溟的承诺要失约了吗？

周遭的海水突然大亮，明晃晃的好似要燃起来一般，海面下有金红色的长条物体游过，将海水都染成刺目的金红色。

这是什么东西……发光海鱼吗？

清越的龙吟声响彻海域，听来熟悉又陌生。

那游动的物体离她渐渐近了，愤怒咆哮的海浪平息下来，朝游露甚至能看到海水下发光的金红色鳞甲。下一瞬间，她的双腿触到了坚硬的鳞甲，跨坐在那物的身上。

“哗啦——”一声，它带着她破水而出，跃上半空。

身子因为惯性向后一仰，朝游露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前方的两个突起物。

在半空中，她终于得以看清了这救她之物的全貌，一身散发着刺目金光的鳞甲，如梅花鹿般分叉的头角，灵气流溢，正是一只赤金覆甲龙。

赤金龙落地，将她慢慢放下。

经过两番生死，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着，朝游露喘息了半天才惊魂初定。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赤金龙盘起身躯看了她半晌，懒懒地开了口。

只是看她要死了，“不过顺手为之。”

初来乍到，朝游露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在何处?”

朝游露问一句，这龙才答一句，“龙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