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樵归

六十七、樵归

一路扬尘,红绸在第五天的晚上回到了云鹤山庄。

走入密室的时候,负责看守蓝莲的四个守卫分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岿然不动,许久之后,最年轻的一个迎了上来。

红绸用手势止住他行礼,望了望红色水池当中被紫色云雾包围着的沉睡中的蓝莲。

“情况如何?”

“回红姑,一切照计划进行。只是……”

“只是什么?”

“不知道是药方的问题还是操作的问题,蓝莲醒过来的日期比预期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要在规定期限发挥出蓝莲的最大效应的话,就必须将宿主的血液存活更长时间。”守卫说完就退下了。

红绸听完没有说话,靠近血池一步看了看蓝莲那张和云漪一模一样的脸和池边不断翻滚的红色**突然又想起了哥哥,谁又能想到自己会是今天这般模样呢?哥哥死的时候,看到那漫天鲜血,她的心中可是只有恐惧。

“三位司长,这个消息暂不用通知白将军!”红绸头也不回地对着角落里的老者说道。因四司长资历尚浅,想来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资历最深的老者闻言将眼皮抬了抬,没说话。

红绸也不再搭理他,直接走出了密室。不知为何,那个密室让她感觉特别压抑,总是忆起许多不愉快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三位司长说出不告知白夜的话,潜意识里好像她不想白夜再去找云漪一样。

***

谢天岳死后,周南樵觉得自己的整个生命似乎都变得复杂而游离了起来。好似一滩静水忽然被卷入了漩涡之中,可笑的是自己却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拖入了这个漩涡之中。

如今,天岳之死的伤痕也被时间磨平得差不多了,但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隐秘图谋却愈见清晰,让他无法再向以前一样习惯性忽略。他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对于这一切除了无所适从便只能被动接受,因为夫子说这是有道理的,以后自己会明白。

自从护送天岳的骨灰去东都之后自己便好像被扣留了一样,一直被谢丞相差遣。原本念在丞相丧子之痛的份上,自己是毫无怨言,可是随后的事情却越变越奇怪,千夫子好像不知不觉地也被卷了进来。不,不应该是“卷”,而是好像在自己知道之前就已经参与了进来。就如此刻,千夫子让他去刑部尚书的府中偷昨日审犯人的证物他竟也没有丝毫抵抗。

也许时间真的会让人变得消沉,如今有太多事他已不像去管,不想去听,去看,苦难与欢乐都只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当中。

周南樵一袭黑衣,却不想戴任何面纱,整颗心空空如也。其实也没有戴的必要,在这样一座空城里,君权旁落,云太傅和谢丞相几乎是只手遮天,即使是行动失败,又有谁敢说什么?这短短几个月来,他帮谢丞相干的坏事还少吗?铲除异己、私运粮草、倒卖官粮……总之都是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

如今的他

是户部侍郎,官职也不算小。天子脚下,万人之上,又有谢丞相撑腰,也算是实现了许多读书人飞黄腾达的愿景,可是内心深处,热情不再。

周南樵的步伐接近刑部尚书府中的时候,感觉整颗心更空了,空得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他知道其实这位李尚书也冤枉,只是因为不肯入谢丞相的伙便被丞相借外使来访被杀之事安插了罪名。至于外使是谁所杀,大家心知肚明。

谁曾想这李尚书性格孤介耿直,并不为谢丞相的威逼利诱所动,还生擒了丞相前番派去暗杀使者的杀手。今夜前来,周南樵只需要做一件事,将手中丞相的另一道手谕交给那位失手的杀手,而这道手谕的内容可想而知,无非是自杀谢罪。

周南樵也知道,为了区区一个杀手这样大费周章不值得,以丞相的势力,他手下的杀手失手后该怎么做也不是没见过。但他不想去追究,只是执行命令罢了,他不想也不会再犯几个月前的错误,那样的好心只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群。

第二日,不出所料的,证人已死的消息震动了整个东都。谢丞相又一次胜利了,李尚书对着丞相那张阴险狡诈的脸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但丞相的可怕之处并不在此,而在此后。

果然,李尚书还没走出朝堂,罪名便接踵而来。先是在狱中发现严刑逼供的证据,其次便是在其府中搜查自己和外使勾结的书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尚书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他和谢丞相同朝为官几十年,从靳王当初进都时就在,岂会不知丞相的为人?

再被侍卫拉下朝堂的时候,李尚书想到了一个人:云太傅。他明白也许云太傅和谢琮也许原本就是一丘之貉,但只要这两人还没公开勾结,自己就不能放弃希望。

在皇帝下令当场将李尚书绳之以法,收押候斩的时候,他绝望的朝着云太傅喊了一句:“云太傅!想想靳王吧!”

云太傅听到“靳王”二字时,猛地睁开了似睁似闭的双眼,看着李尚书被拉进了监牢。

周南樵在朝堂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下朝之后,人群渐渐散去,他望着空****的朝堂,不发一言。

朝堂的一角,李尚书被拉走时挣落的一只绿色贴身小玉佩静静躺在夕阳中,夕阳的余晕使这原本鲜活的绿色也染上了淡淡的哀伤。他走过去拾起玉佩,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梅花饰纹,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不曾想起的人——许清越。她就像这玉佩一样耀眼而渺小,鲜活而哀伤。

李尚书的刑期原本是定在三日后的,并且因为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要诛九族。一时间谣言四起,有喝彩的,也有叹息的,更有少数上书请愿的。

三日后,刑场上并未见尚书九族,只有尚书一家,而监斩官正是周南樵。周南樵明白肯定是云太傅做了什么。

周南樵和谢丞相立于城头之上,望着囚车驶进刑场,望着民众跪在四周大喊着李尚书的名字,听着充斥耳边的哭喊声,内心依旧一片空**。

谢丞相转过身悠悠望着他

“你一定很奇怪,台下民众那么多认为他是个好官,却很少有人请愿,更无人反抗吧?”

“强权之下,何来公义?”周南樵淡淡应了句。

谢丞相却赞赏地点点头:“看来,你多少懂了点。不错,强权之下无公义,但公义一定是存在于凌驾强权之上的人当中的。如果你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你的失败也就理所当然。”

周南樵闻言沉默不语。

“这一点,千夫子肯定没有教过你吧?哼,老匹夫什么话都只会打太极!”谢丞相说完忿忿不平地甩了下衣袖。

午时三刻,行刑开始。

那一天的日光明明很灿烂,可是从周南樵扔下行刑令牌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眼中便只有刺目的红色,连太阳也是鲜红的,并且那红色从此一直缠绕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某种意义上,行刑也是一种表演。本意是用来恐吓的,但人类过于强大的承受心理早已将它演变成了一种观赏。手起刀落后,这场戏也随之散场,然后,人群也散去,徒留下满地哀伤。

周南樵望着满地零落的人头,不敢直视李尚书那双怒目圆睁的眼。他将目光不断躲闪着向后移,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的脸,正值豆蔻年华,即使面对死亡,除了惊恐与慌乱外,看不出一丝沧桑与心机。

这张脸让周南樵又不得不想起了那个女孩,那张让他后悔了一辈子的脸。

这一刻,刑场上残留的红色血迹在时空的轮转中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淡青色的背影:江浣碧。

他终于记起来了她姓江。

也是在这里,他曾经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

碰到浣碧的时候,周南樵还不是今天的周南樵。

彼时他按千夫子的指令护送天岳的骨灰回东都,原本以为谢丞相会杀了他泄愤,岂料谢丞相除了当场踹了他一脚并威胁几句之后,态度却慢慢缓和起来。但这种缓和反而让周南樵的心中越发不安。

天岳的骨灰秘密下葬三日后,谢丞相突然将他召入了府中。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东临国的户部侍郎!”谢丞相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周南樵顿了顿,却无从拒绝。

回到谢丞相为他排好的府邸中,周南樵独自漫步于繁花似锦的后院,只觉一切似在梦中。这时一个清脆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周大人,时间不早了,云太傅来访!”

周南樵吃了一惊,不止为这突然的声音,也为这突然的消息。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人儿,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着淡青色垂绦锦衫,双目含笑,正迤迤然向自己行礼。

周南樵颇有些不适应这么官派的作风,清了清嗓子:“请太傅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是!”少女爽声应道,优雅地一转身,淡青色身影消失在花丛中。

周南樵望着那个背影有些发愣,那个背影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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