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谁设局(修)

自上次发觉赵氏还有一长女在世, 至今已过去二十五日。

裴爽从林业绥的话语里猜出其长女回到建邺后,立即要着手去往万年郡寻找,可这位林内史却说不必着急,只让他们将正月去万年郡走访所记录的案册仔细瞧一遍, 并将所有提到孙府的所有言论单列成册。

今日是花朝节, 他拿着册子前来交予, 见男子长身玉立于廊下, 快步上前,弓腰递过孙氏案册的同时, 又直爽的开口问道:“林内史是否知道赵氏长女在何处?”

林业绥眼皮半阖,所想是女子归府与否, 若不是那人苦求, 他必不会同意女子前往孙府那般污秽的地, 巳时离府,两个时辰已是足够,正要准备差使童官回府去瞧一趟时, 裴爽来到跟前。

闻见耳畔的询问, 他接过册子, 斜睨一眼,不由嗤笑道:“我早与裴司法说过, 父之仇, 弗与共戴天。”

裴爽听后结舌,再如何愚钝也品出了其中深藏的话语,赵氏长女竟已身在孙府。

可为何不直接来京兆府报案?

此时只见几片飞花跌入污渠, 被流水带入阴暗的道河中, 不见踪影。

他又盯着院子里那些被来往官吏踩踏的落花, 颇担忧道:“女郎自小被养在深闺, 所读所学皆是妇德妇言与妇行,从未见识过广袤天地和苍茫大漠,沟壑浅薄,当真会有如此大义?更遑论从未碰过那些刀枪棍棒和计谋,又如何能报父仇?”

太.祖、高祖朝时,天下动**初定,律法残缺,礼乐尚在恢复之中,烧杀抢掠仍层出不穷,法护不了子民,多有为父报仇之事,但也只发生在乡里之间,还尽是男子。

林业绥敛眸,指节分明的指节捏着案册,这本册子的第一页便出现了监察御史几字,如今是孙泰担任此职,换换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裴司法只瞧正书、史书,自然会如此想,若国史添上女郎报仇之先例,日后她们有例可依,岂不会反?而于那些野史怪谈中,女郎为父报仇的故事却是层出不穷,她们用尽聪慧与狠心,手刃仇人。”

他负手笑道:“既是不信,则拭目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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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已是什么都不再顾及,将孙府那些心照不宣的龌龊事儿一股脑全捅到了明面上来,听得年事已高的孙府老夫人是心慌心悸又胸闷气短。

老夫人也是再续娶的妻子,只生了三个女郎,孙泰、孙酆两兄弟都是元妻所生,对她这个母亲说不上是敬重,便连他们老子都是一个样。

孙酆老大人在时,狎玩之事不亦乐乎,除了坊妓外,连府中之人也不放过,她身为主母要管一家大小,要顾及家族体面,也深知男子好色好性,只要不捅到外头去,何必要管,她也是不想再被府里这几个爷们讨嫌,何况还有自己亲女儿的将来要顾,所幸干脆放纵不理。

这些年来,孙泰、孙酆两兄弟对她也果真是越发敬重起来,前些年对三个妹子的妆奁也是添了几折子,她心里头自然高兴,那些人到底是花钱买来的,侍奉侍奉主子又妨什么事,这钱好歹算是花得值了。

孙泰那原配自个心里头想不开,就跟眼前这郭氏一样的,竟一下便病倒了,她当年怜惜,还好一番劝告,谁知还是死去了阎罗殿里。

见老夫人气都快喘不过来,服侍好几年的绿莺急忙上去扶着,帮忙顺下胸口的这口气。

待老夫人缓过来后,带了浊气的眸子闪过几分毒狠,她自小被婆子带大,又在这混世里待了这么久,跟多少人打过交道,不论是才情高的贵女还是府中挑事的婆子泼妇,或是府中这些个老少爷们,她便没有管不服的,心里更秽污的话那是数不胜数,也不顾家族门第的庄重约束,便是挑拣也不再,直戳着人的心窝子去骂。

“你这下作忘本的娼妇羔子,□□嘴里是吃了粪了,还是被塞多了阳,嗓子被精窍灌多了,竟连这浑话都敢不知死活的往外蹦,孙府花钱买进来,给个妾的名头,不过就是个贱奴女仆,伺候主子是本分,谁又说她们是谁的姨娘了?”

这话直接便将黑白颠倒了过来,她们既不是谁的姨娘,何来狎玩妾室之说。

“这又碍了你哪门子的事?瞧见她们被人入,□□毛弄得瘙痒不痛快了?”老夫人嘴里喘着大怒过后的粗气,又蹒跚着脚步上前,用指甲掐着郭氏的下颚,指头一使劲,牙齿嘴唇立即被分开,她斜着眼睛冷笑道,“倒拿你这□□嘴给我好生说说,说不出个卯丑,我让你这嘴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被迫瞧着老妇人,眼中不断滚下泪珠,她难以辨明眼前这人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孙泰的原配是被那两兄弟给折腾死的,便连她...前年梦中惊醒也是...到后来才发觉每次都被下了药,只是那一回药受了潮,没管上用。

孙酆还常去找些乡里的女郎,尽使些阴沟里的下作手段。

“我又有什么能与老夫人说道的,老夫人肚里装的卯丑岂不比我多得多?”郭氏被挟制的,嘴里艰难的说着,“那赵家的女郎到底是从府里出去了,老夫人日后还是听旁人去说道吧。”

老夫人甩开绿莺的手,狠狠去拧着郭氏的耳根子,今早府里抓到了个不安分的,打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出竟是赵氏的长女,本想等那些贵妇人走了,才抬出去活埋了 ,谁知让这贱黄子给放了,好在前不久是给找回来了。

“老夫人!”

外头突然传来喊叫声,绿莺赶忙出去看,门刚开,那小厮就跪在了地上。

“三老爷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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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府观寿园的湖里浮出了两具尸体,恰好就是游亭所临的湖,吓得站在边上的侍女跑开,小厮捞上来后,发现是府里的三老爷孙酆,已是身子浮肿,没了气息。

这一阵闹腾,使得在那边打秋千的娘子们也纷纷往这边看,有胆子大的想要过来瞧。

游亭闲话的贵妇见状,纷纷起身去寻自家的姐儿。

宝因和王氏也急忙去寻两位姐儿,林妙意已懂事,瞟了一眼便急忙躲开,还伸手去捂六娘的眼,只是六娘好玩儿,不肯老实,直至嫂嫂和三叔母来了才安分。

不一会儿,园子外头乱哄哄的走来一群人,只见老夫人被众人拥着,脚步就跟踩不实似的,全靠人扶着,刚走到躺在地上的孙酆面前,立即捶胸哭了起来,人也歪斜往后仰着,半倚在侍女身上,嘴里喃喃自话了些怨天怪地的□□之词。

那位侍女正是绿莺,郭氏却未曾跟来。

宝因心下逐渐明了起来,而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府竟也没个能管事的主子来与她们周旋赔罪。

半晌后,老夫人似也想起来今日给建邺贵妇人下了花贴,随手便打发了个姨娘过去,是那位在廊下的陆姨娘,浑身穿得极为素雅,尽是些暗沉的料子,瞧着就像是面如死灰,心如槁木。

好在待人接物的方面瞧起来是得体的,近前先行了个磕头的顿首礼,以示主家请个姨娘前来的失礼,而后稽首不起,证明自个谦卑低贱的身份:“今逢花神仙诞,邀诸位贵人前来原是想着赏花庆贺,却未曾料到会发生如此扰了诸位贵人兴致的事。老夫人遭逢突变,难以亲自赔礼,这才遣我前来赔罪,还请贵人们先行离府,切勿为这等污秽事儿伤了心神去。”

贵妇们叹气,携着自家姐儿离去。

宝因望了眼林却意,也没有再待的心思,正要走的时候,游亭那边再次传来老夫人呼天撼地的痛哭声,听来都觉嗓子冒了血,比之孙酆,这才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心模样。

“五哥!”

“七哥!”

孙府里的两个哥儿也从湖中浮起来,没了。

这是陆姨娘所生的两个哥儿,伏在地上的陆姨娘也起身,低语跟宝因说了句话便急匆匆往那边赶。

王氏瞧见这架势,悄声附耳与宝因道:“这又是闹得哪出?怎就会连着溺死三个主子?”

宝因琢磨着陆姨娘说与她听的话,托王氏帮忙照看着两位娘子后,脚下缓缓往那边儿走去,只见孙老夫人开始朝府里人发起难来,瞧谁都是害死两位哥儿的凶手。

老夫人与两个继子是再怎么处都处不出多深厚的关系了,故待孙辈儿都是尽心尽力的好,盼着日后享孙辈的福。

听到事发时,两位姨娘就在这边儿,老夫人立即狠狠盯着那两位姨娘,就像是天上鹰鸷在死盯着要进嘴里的食,不用听谁狡辩,她心中已有了答案,伸手去撕扯着柳姨娘的嘴脸:“你这风流成性的小娼妇,白日黑夜里勾着老爷的魂儿,把老爷勾去了阴司地府里还不够,还勾走我两个哥儿!”

“你个贼狗娘□□的养汉子的□□,老爷那个奴仆怕是你去勾的,说什么要染指你!”

柳姨娘嘴角被扯烂,漫出血迹,最后老夫人直接放话让人前来打死:“我瞧她这个阴蛆羔子还要怎么勾魂去阎罗殿!”

宝因一言不发,只是漠然瞧着,见陆姨娘悄悄抬头,以哀求的眼神望向自己,眸中这才起了几分打量,自个的亲生儿子都死了,没有半分哀伤,反要她带走这个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人。

“舅祖母。”她在心里思谋一番,声儿清脆又绵柔,似能抚慰人心,“舅祖父过身不足三载,若在孝期如此,既使得府中不宁,恐也会让外头瞧笑话,落个不孝的名声儿,倒是不值了。”

老夫人看过来,眉头狠劲还未散去:“你是...谢家五娘?”

宝因笑着点头,随后急忙要行跪礼:“竟忘了向舅祖母行礼。”

老夫人知道她如今嫁了林府,她屋里那个正在审办孙酆的案子,今儿这遭本就要与她交好的,故双手亲自托住女子的手:“宝姐儿一颗玲珑心,应是有法子的。”

宝因睥睨着满嘴污血的柳姨娘,一副无情的模样:“婢杀主乃是万剐的大罪,交由官府便也是了。”

老夫人念着上月孙酆要杀一个奴仆,自己便是以这样的话给拦下送京兆府去了,听闻那奴仆是被施酷刑死的,加之这行货子实实在在犯了国法,送去还能怕她活?

她吩咐两个小厮送去京兆府后,想着那郭氏也不会真操办孙泰交代的事儿,只能她自个来交好,当下便亲昵的拍着宝因的手,抒怀说道:“宝姐儿想得周到。”

老夫人又拉着宝因絮叨了些话。

宝因费了一番力气才应付下来,见她还不想放自己走,用帕子捂住口鼻,鼻头翕动,嗓子里发出几声哭腔:“舅父和两位哥儿刚走,舅祖母心中正是悲恸的时候,我实不敢再叨扰,也请舅祖母保住身子,府里还有二舅父和其他哥儿挂念着您。”

老夫人应下来,也知再留便惹人讨嫌了,吩咐绿莺亲自送出府。

宝因刚出孙府,玉藻便急切的上前附耳一番。

“大奶奶,府中的两个哥儿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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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被送至京兆府,裴爽听全缘由后,瞠目而视,一介女流竟能杀了孙酆和他两个儿子,猜出这人真实身份来的他急如星火的跑去内史堂:“林内史,赵氏那位长女被孙府送来了。”

林业绥不冷不淡的点头,似早已料到。

裴爽虽想不通孙府为何要自寻死路的将人送来,但那已不重要,他拱手请命道:“可要立即开审?”

话出,未得到回应,男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只好又喊了声:“林内史?”

正在思索别事的林业绥停下摩挲公文的手,撩起眼皮扫视过去,冷冷开口:“明日命人前往孙府捉拿孙泰,先关押府狱,不必提审。”

第29节

他要瞧谢贤等人的反应,会不会开口保人。

裴爽不解,刚开口问为何,便见男子的贴身小厮匆匆赶来,叉手行礼道:“大爷,大奶奶已归府,只是瞧着面色不虞。”

林业绥抬手撑眉,想起午时已过,早该是下值的时辰,放下正在看的公文,从圈椅中起身,吩咐小厮:“备车回府。”

人已要走出官署时,裴爽才反应过来男子的心不在焉为的是何,可重审孙酆之案的时机绝不能错过,他拔脚跟随上去,而后震惊在原处。

只见还未来得及关押的赵氏长女开口喊住男子,她伏地磕头,动了动撕裂的嘴角,虚声哽咽道:“多谢林内史让我得以亲报父仇。”

林业绥却只是淡淡瞥了眼,一字未应,抬脚出了官署。

谢他作甚?

太.祖时,因秩序未恢复,故对此类案件大多采取理解宽容之态,还赐予其宅子和婚姻,可如今大治,已不允许私力救济,否则众人效仿,又要如何治理天下万民。

她将死得很惨。

作者有话说:

Q:关于老夫人书香门第还能骂出这么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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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正文有解释,她自小被婆子带大,继室就证明门第不会比孙氏高,可能就和郭氏一样出身旁支,她在这“混”世也待了很多年,不管是才情贵女还是挑事的婆子泼妇,她就没有管不服的,而且这是在她特别生气的情境下骂的。她忍辱这么多年只为护着家族面子,结果到享福的时候,家族面子都要被人给揭了,两个孙子和继子也都死了,这意味着她辛辛苦苦熬到老,结果饭盆被人踢了。任何一件事情都足以让人失去理智,怎么还能顾及体面?且骂郭氏是私下,骂柳姨娘时,贵妇人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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